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学术丨图解画像石壁画中的汉代乘车礼仪

发稿时间:2019-06-12 10:30:00 来源: 澎湃新闻

  随着科技的发展、交通工具越来越发达,在地铁里、公交车上还随处可以看到礼让老幼病残孕专座,也可以看到禁止车内吸烟、禁止抛物等标识。而在汉代,乘车虽不及如今便利,但乘坐者需要遵守的礼仪可谓繁复。同时由于个体身份的差异,其礼仪也迥然不同。从文献记载和出土画像砖、画像石中可窥知一二。

  汉代马车的乘坐者,由于其性别、身份、职业、年龄等的不同,在礼仪上也会有所不同,但也有一些属于需要共同遵守的基本御礼规范。贾谊在《新书·容经》中有专门述及:

  坐乘以经坐之容,手抚式,视五旅,欲无顾,顾不过毂。小礼动,中礼式,大礼下。坐车之容。立乘以经立之容,右持绥而左臂诎,存剑之纬,欲无顾,顾不过毂。小礼据,中礼式,大礼下。立车之容。

  概括地说,乘坐者需要遵守的基本礼仪主要有仪表和举止两个方面:

  (一)仪表方面的礼仪。乘坐者的装束要求齐整(高规格的车骑出行队伍还会有专人负责这项御礼的检查工作),如“道右:诏王之车仪。”又如“戎仆:掌王倅车之政,正其服。”

  (二)举止方面的礼仪。其一为乘坐者在乘车时的言谈举止。对于坐乘者而言,手需抚在车轼上(既出于礼仪,也有安全的意义),眼睛要注视前方十丈远的地方,坐在车上不能大声咳嗽,也不能对车外的事物指指点点,说话声音要和缓;行轼礼时,看着车前的马尾;尽量不要回头看,必须要这么做时,视线也不要越过车毂(再往后看就失礼了):“车上不广欬,不妄指。立视五雟,式视马尾,顾不过毂。”对于立乘者而言,乘者除右手执车绥,——车上之绥有两种,登车之绥位于车轼后部的中央,而此处所说的绥则是垂于伞盖柄之下的绥,即图1中乘坐者身后悬垂之物,图2中伞盖柄上系的绳索。——左手屈臂按剑之外,其他礼仪与坐乘者同。所以图2、3、4中,乘坐者被表现为正襟危坐,它不是画工的技术与观念问题,即不是画工无法把他们的姿态表现得更为多样和丰富,而是一种礼仪规范的图像再现。有时为了达到让观者感到乘坐者的端庄仪态,画工们甚至把乘坐者本应作“扶轼”的姿势也改为“笼袖”的姿势了,如图5中斧车的车主,图6中四轺车的车主,双手笼于袖内均清晰可见,乘坐方式的安全感让位于礼仪性的图像传达。

  图1 画像石中乘坐者身后有悬垂之物

  图2 马车乘坐者正襟危坐

  图3 马车乘坐者正襟危坐

  图4 马车乘坐者正襟危坐

  图5 斧车的车主双手笼于袖内

  图6 四轺车的车主双手笼于袖内

  此外,乘坐者还要注意路遇他人或者事物的礼仪。乘坐者在途中所施的礼因对象的不同而有三种规格,小礼只需微微欠身(对于立乘者而言,则只需凭轼欠身即可),中礼扶轼而颔首,大礼则要下车致敬。例如:君王、大夫或士在不同行的情况下,他们路遇长寿的老者时都行轼礼;如果他们同行而遇长寿者,礼仪上就要有所区别,此时君王仍行轼礼,但大夫与士都要下车致敬;君王之车在卿的朝位之前要停驻片刻以表示对贤者的尊重:“故君子式黄发,下卿位。”君王经过宗庙时要下车步行,遇到准备在祭祀期间宰杀的牲牛要行轼礼:“国君下宗庙,式齐牛。”大夫和士经过君王的门前要下车步行,遇到君王的御马要行轼礼:“大夫士下公门,式路马。”如果驾车时经过别人的墓地则要凭轼致敬(自家祖先之墓则要下车步行),经过土神的社坛时,也要下车表示敬意:“子路曰:‘吾闻之也,过墓则式,过祀则下。’”参加盛大的礼典或祭祀时,则不必拘泥于小节,比如乘坐玉辂车经过门闾时就可以不行轼礼:“礼不盛,服不充,故大裘不裼,乘路车不式。”乘坐贰车(朝觐、祭祀的副车)要行轼礼,乘坐佐车(行军、畋猎的副车)则不需行轼礼等等:“贰车则式,佐车则否。”若乘坐者不遵循有关的礼仪,有可能遭至惩罚:

  “顷之,太子与梁王共车入朝,不下司马门,于是释之追止太子、梁王毋入殿门。遂劾不下公门不敬,奏之。”如淳注曰:“宫卫令‘诸出入殿门、公车司马门者皆下,不如令,罚金四两。’”

  而乘车之人若遇到其它乘车者施礼,则可能要以更高的礼数还敬。如遇国君行轼礼,大夫就要下车致敬;遇大夫行轼礼,士也要下车致敬:“国君抚式,大夫下之。大夫抚式,士下之。”

  在汉代墓葬中,常常可以见到乘车者执便面的图像,如图7、8、9、10等。《汉书·张敞传》:“时罢朝会,过走马章台街,使御吏驱,自以便面拊马。”颜师古注:“便面,所以障面,盖扇之类也。不欲见人,以此自障面则得其便,故曰便面,亦曰屏面。”或许是因为乘车者担心会遇到什么尴尬的场面,比如遇到不欲见到之人,便面可助他稍事回避。

  图7 汉代墓葬壁画中乘车者执便面的图像

  图8汉代墓葬壁画中乘车者执便面的图像

  图9 汉代墓葬壁画中乘车者执便面的图像

  图10汉代墓葬壁画中乘车者执便面的图像

  由于个体身份的差异,其礼仪也迥然不同,以下就几种较具代表性的群体分别讨论:

  一、骖乘。四川新都县曾出土一块画像砖(图11),砖上模印了一辆轩车,车上有三人;山东省长清孝堂山石祠后壁画像右上角的两辆轺车,每辆车也各有三人(图12)。这些车可能都是有骖乘的马车。《文帝纪》载:“乃命宋昌骖乘,张武等六人乘六乘传,诣长安。”师古曰:“乘车之法,尊者居左,御者居中,又有一人处车之右,以备倾侧。是以戎事则称车右,其余则曰骖乘。骖者,三也,盖取三人为名义耳。”汉代通常情况下车中只有一御一乘,两人一车,但最多时也会见到四人一车的情况,如图13。图中这辆车并无车盖,以此来看,其等级不高,故这样的乘坐方式应该不属常制,或不属于骖乘。相反,图11中的轩车驾三匹马,而且居中的御手形象较为矮小;图12中的马车乃“大王车”的前导,这两辆车无论从形制上,还是从图像处理方法上都表达了它们等级非常高的特征,因此图它们可能比较符合当时实际的骖乘情况。尽管骖乘的本来目的在于防止倾侧,但也有一定的职责与礼仪规范。以王车骖乘为例,因车种不同而对天子的骖乘者身份要求也不尽相同。天子玉辂、金辂的车右由齐右充任,天子戎辂、木辂的车右由戎右充任,天子象辂的车右由道右充任。原则上国君不与同姓者共车,可与异姓者同车但异服:“子云:君不与同姓同车,与异同车不同服,示民不嫌也。”但有时皇帝也会用“同车与否”来调节与诸侯王之间的亲疏关系,如《史记·淮南王传》所载:“从上入苑囿猎,与上同车,常谓上‘大兄’”。又如《史记·梁孝王世家》载:“王入则侍景帝同辇,出则同车游猎,……悉召王从官入关。然景帝益疏王,不同车辇矣。”但不管哪种情况,乘坐君王的车马,一定要身着朝服,马鞭放在一边不用,更不得将绥授给其他人:“乘路马,必朝服载鞭策。而作为车右,在天子有祭祀、会同、宾客、上朝等出行时,他们就要站在天子的辂车前等待天子登车。天子登车时他们则牵住马的缰绳,不使车移动,车行时则作骖乘:“齐右:掌祭祀、会同、宾客前齐车,王乘则持马,行则陪乘。”在君王需要行轼礼时,通常需要减速行车。例如,王车遇到祭祀之牲,这时齐右则要下车于马前却行,以防在王行轼礼时马突然失控奔走:“凡有牲事,则前马。”在王车行经里门或沟渠时要下车步行,以确保行车安全:“门闾沟渠,必步。”此外,对于天子的副车也有同样的要求,如在天子亲征时,其副车亦要求有爵位者方可乘坐:“大师,令有爵者乘王之倅车。”乘坐君王的车(指副车),不能空着左边的位置(空左位是祥车的做法),故位于车左的乘者,要恒行轼礼,即略微躬身凭轼而坐(或立),表示不妄自尊大:“祥车旷左,乘君之乘车不敢旷左;左必式。”

  图11 四川新都县出土画像砖

  图12 山东省长清孝堂山石祠后壁画像

  图13 汉画像石中的四人一乘,无华盖

  二、商贾。《舆服志》中说:“贾人不得乘车马。”汉代商人不得乘坐车马的规定约始于高祖平定天下以后,并非汉代立国伊始:“天下已平,高祖乃令贾人不得衣丝乘车。”但这项禁令没有得到很好的执行,惠帝、高后时,商人已经“千里游敖,冠盖相望,乘坚策肥”。颜师古注曰:“坚谓好车也。”王振铎在其著述文中说道,“除个别时期外,地主、商贾亦可纳税备用。”《史记·平准书》载:“异时算轺车贾人缗钱皆有差,请算如故。……非吏比者三老、北边骑士,轺车以一算,商贾人轺车二算,船五丈以上一算。”王振铎认为,尽管商人的税金比三老高一倍,但是(汉武帝)政府还是给了他们坐车船的权利。笔者以为,政府是不是给予商人以这种权利值得商榷,但对商人之车课收高额税金,恐怕不是一种支持的态度。有汉一代,都没有允许商人乘车的官方说法,只是政府对于普通车马的礼仪规范执行得比较宽松而已。

  三、尸。尸是古代祭祀时代表祖先受祭的人。古代祭祀时都会选一个供祭拜的对象,这个对象一般从被祭祀对象的嫡孙(或孙辈)中选出。汉人崇尚孝道,因此尸的地位也极高,所以当他出门乘车时,一定要踏几登车:“乘必以几。”而且车前必有前驱开道:“孔子曰:尸弁冕而出,卿大夫皆下之,尸必式,必有前驱。”如果卿大夫遇到戴着礼帽出门的尸就要下车致敬,而尸只须凭轼答礼。作为君王的尸,大夫、士遇到他都要下车致敬;当君王知道某人将为尸,遇到他时也会主动下车致敬,为尸者亦只须行轼礼回敬:“为君尸者,大夫士见之,则下之。君知所以为尸者,则自下之,尸必式。”汉代关于尸的记载较少,故不多论。

  四、将士。乘坐兵车者由于身上穿的铠甲甚为笨重,因此可以不行轼礼,回礼时只要双手向内按压车轼即可。乘车时不能回头顾盼或说话:“礼,介者不拜,兵车不式,不顾不言,反抑式以应,武容也。兵车之容。”乘坐兵车,出城时身上所佩刀剑的刃要朝向前方;入城时,刃则朝向后方,表示将士不以刀剑对着自己的国家(而要对着对手或敌人):“乘兵车,出先刃,入后刃。”在汉代画像中,没有直接的图像,有些所谓的《胡汉交战图》上,由于出现了不同着装的军队,所以将士兵刃的画法不一定与礼仪关涉。画像中有一种专门载运辎重的马车图像与此项御礼比较有关系,这种马车可能是輂车。《汉书·淮南厉王传》载:“六年,令男子但等七十人与棘蒲侯柴武太子奇谋,以辇车四十乘反谷口,令人使闽越﹑匈奴。事觉,治之,使使召淮南王。”颜师古注:“辇车,人輓行以载兵器也。”据王振铎考证,此“辇车”乃“輂车”之讹。山东省沂南县等地出土的一些輂车画像中(图14),均可见到从车棚内朝前伸出锋利的矛或殳等武器,这些輂车可能都是朝城外出驶的,而兵车凯旋入城时,则要把武器收入相应的囊袋。

  图14 山东省沂南县等地出土的輂车画像

  五、弱者。对于一些在体质上较为柔弱的乘坐者如妇女和老年人,御礼也有相关的规定。先秦时期,大夫到了七十岁的高龄还没有退休,若要到异国行聘问礼(或出访他国),便可以乘用较为舒适的安车:“大夫七十而致事。若不得谢,……适四方,乘安车。”到了汉代,安车的使用更为普遍,因此同等条件下,致仕者可能在更低的年龄就享用安车了。另一方面,如果年届五十岁而没有马车者,不到国境外去吊丧,在礼仪上是允许的:“五十无车者,不越疆而吊人。”考虑到女性的身体较为柔弱,御礼不要求她们倚乘:“妇人不立乘。”当然,汉代大多数官吏家眷都乘用辎軿车,稍次一点的也乘輂车,证据有:1969年10月,在甘肃武威雷台汉墓出土了铜輂车马俑三乘,铜马胸前分别刻有“冀张君夫人輂车马,将车奴一人,从婢一人”,“守张掖长张君前夫人輂车马,将车奴一人,从婢一人”以及“守张掖长张君后夫人輂车马,将车奴一人,从婢一人”等字样(如图15)。

  (本文转自微信平台公号,作者为中国艺术研究院副研究员、研究生导师。)

责任编辑:熊真